最终他说:「我醒过来后第一次照镜子,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很多伤,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,但我下意识地觉得,以前的生活,大概也不是我很喜欢的。」
他碰了碰我的杯子,又一次仰头将酒饮尽。
「我想,上天这样安排总有它的道理吧,我已死过一次了,再贸然活过来,怕也是对别人的一种打扰。」
我看着这样的他,突然想起在我们都还是四九仔时,有一日一起蹲在路边,我嘴里叼着烟,看着港城拔地而起的高楼眯起了眼,喃喃地说:「有时候真好奇坐在云里是什么感觉。」
他却对此不以为意,「有什么好奇的,那么高的地方一定好空,都不如地面热闹。」
翰哥就是这样,曾不止一次地说,他没什么野心,既不想打打杀杀,也不想勾心斗角,搅弄风云是聪明人干的事,他这种人,就只求平凡普通、健康安全地活着。
可是生活令他走上这条路,情与义又推着他越走越远,无法回头。
我想现在,他应该已得到他想要的那种人生了吧?
不知不觉,我醉了。
宗文翰送我回到酒店房间,我醉得打晃,脚底下步子乱了,被床脚一绊,拖着他一起倒在床上。
我揪着他的衣服,不让他起身,迷迷糊糊地问:「翰哥,你现在过得快乐吗?」
他说:「我不是。」
「假如你是呢,你快不快乐?」
「这要怎么假如......」他无奈,「好吧,我过得很好。」
「真的吗?」
「真的。」
我感受着他的心跳,很稳很有力。
眼眶发酸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。
是啊,他活着,宗文翰还活着,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?
我松开了手。
宗文翰面露犹豫,一会儿之后,对我说:「可能我没有立场讲这种话......但我觉得你也应该放下了。无论那个人在你生命里扮演过怎样的角色,既然告别了,就要学会过去。」
我怔怔然,「可我总觉得亏欠他许多......」
他说:「人都是相互亏欠的,假如他不亏欠你,又如何能与你生死相交呢?」
这天晚上,因为时间很晚,宗文翰也喝得有些头晕,便留宿了我的房间。
我订的是个标间,他睡在另一张床上,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。
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影子,回想这一夜,这段日子,感觉这就像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结局。
我知道,有些事、有些人,终究还是告一段落了。
第二日,宗文翰起得很早。
他还要回家去洗漱,跟我打了声招呼,拎起外套就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