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,我妈去了亲戚家。
我则去了我爸家。
他跟我继母生的妹妹已经十岁了。
小姑娘古灵精怪,一直奉我为偶像。
那晚,我跟我爸谈了很久。
我告诉他,不要像我妈强求我那样强求妹妹。
人生,有许多比成绩更重要的。
我爸哭了。
念念,你受苦了,你妈这个人啊,她不是想让你多成功,她只是想用你的成功,来证明她有多成功罢了。
我爸说得没错。
她在用我的人生,弥补她人生中的缺撼。
她忘记了。
当我的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,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个体。
寄生之所以被称为寄生。
就是因为,它是不正常的。
……第二天一早。
我爸和继母给了我三万块钱。
是这些年他们特意攒下来给我的。
我没拿。
爸,我都苦惯了。
是的,我苦惯了。
也被我们折磨惯了。
我不想拿这些钱。
我怕我拿了,生活得好了,就舍不得离开了。
……研究生开学那天。
我妈带着我们两人的铺盖,一起到了北大。
我们小城特意派了两个记者跟拍。
宿舍条件很好,两人一间。
我到的时候,舍友还没来。
我妈直接将她的铺盖铺在了人家的床上。
记者问她,您来陪读,跟北大沟通过吗?
我妈胸有成竹,不用沟通,一会儿说一声就行了。
复旦都同意,北大怎么可能不同意?
再说了我们家庭条件这么不好,学校照顾一下我们也是应该的。
就在这时,我的舍友来了。
她见自己的床被我妈占了,便去找了宿管。
宿管进来赶人。
我妈坚决不搬,你知道我是谁吗,我是江念念的妈妈,我陪个读怎么了?
大不了交住宿费吗?
我们当地教育局承诺过。
我读研期间,每个月会给我三千元的补助。
这些钱,足以让我妈说出那样硬气的话。
可宿管没给我妈面子。
学校没有这样的先例,也没有这样的制度,家长陪读不方便学校管理,请您出去!
我妈开始耍赖,你什么态度,去把你们校长找过来!
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培养的孩子,拱手送到你们北大来了,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?
宿管与我的舍友面面相觑。
我看得出,他们都觉得我妈脑子有病。
宿管转身出去了。
我妈继续跟记者高谈阔论。
半小时后。
宿管回来,说了校长的决定。
不开这个先例。
请您现在将私人物品马上搬离宿舍,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入住。
我妈一脸的不可思议。
天啊,这是北大的领导说的话,你们也太不近人情了,这样的学校,怎么配教书育人。
宿管冷笑道,之所以我们会教书育人,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,一个不敢于跟社会丑恶现象做斗争的学校,才不配教书育人。
我妈顿时疯了,你在跟谁说话,你知道吗,我姑娘是我们那里的新闻人物,她一个普通智商的孩子,硬是被我用耳光打到复旦和北大,她根本离不开我,如果我不在,她没办法好好读书!
我们国家会失去她这个人才的你知道吗!
宿管皱着眉,再不走,我们要报警了。
这时候,记者出来说,让再给通融一会儿。
宿管带着我的舍友出去等了。
记者问我妈。
打算怎么办。
我妈说她是不会搬出去的。
北京也是我向往的地方,我要陪着念念,跟她一同感受北大的学习氛围。
她在学习,我也同样在学习,我的任务艰巨,等以后念念生了孩子,我还得给她带孩子啊,我必须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,培养得比念念还要优秀!
后面她说了什么。
我没有再听。
我默默走到了卫生间。
那里面挂着我和我妈的毛巾。
我拿起来,打了两个死结。
套在了水龙头上。
这些年来,我一直在告诉自己,忍一忍,再忍一忍。
她会离开我的。
我会有独立的空间的。
直到今天,我才知道。
她根本不想放过我。
她要寄生在我身上,永永远远。
不仅对我这样,还要对我的孩子也这样。
太累了。
我被她缠得太紧,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。
我将头伸进了毛巾里。
将身子沉了下去。
好难受。
但是,好幸福啊。
*******番外我再醒来时,已经是五年后。
我爸和继母在照顾我。
这时候,我才知道,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。
那天,我妈根本没发现我不见了。
是我的舍友急着上厕所。
发现了自缢的我。
我没死成。
但是大脑缺氧,成了植物人。
我妈将学校告上法庭,因为她觉得,是学校不允许她借住,才将我刺激得做了傻事。
可惜。
法院没有支持我妈的诉求。
她一夜之前白了头。
那位记者一直陪着我妈处理我的事。
在整理我的行李时,发现了我的日记。
那里面记录着每一次我妈对我身体上和心理上的虐待。
心理学家看过后,认定我在初中时,就已经得了重度抑郁症。
我妈的耳光教学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她曾经有多耀眼,现在就有多狼狈。
她接受着网友的口诛笔伐。
又因为我一直昏睡,一点起色没有。
于是。
跳楼自杀了。
死的时候,她手里还握着我的日记。
……我在医院康复了半年。
后来痊愈出院。
我用手里的本科文凭谋了份稳定的工作。
每天上班下班,过得十分安宁。
我去看过心理医生。
奇怪的是,我的心理疾病,不药而愈了。
医生说。
这大概是去除了诱因的缘故。
而我发病的诱因。
就是我妈。
……从初中开始。
我就无数次地想过去死。
但我最终都没做到。
到北大报到那一天,是我沉默已久的爆发。
却没想到,迎来了我新生的这一天。
每年的清明。
我会去我妈坟前放在一束鲜花。
我也经常问自己。
她爱我吗。
但是,我没再去深究这个答案。
只盼着她,如有轮回,不要再做妈妈。
因为她这样的妈妈。
无论爱与不爱。
对子女来讲。
都是一种灭顶的伤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