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若芙跟着程齐来到书房,程齐动作优雅地沏了两杯茶。一时间书房内茶香氤氲,令人心旷神怡。
程齐说道:“姝儿,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白若芙道:“不知妹妹是如何跟父亲说的?”
程齐清了清嗓子道:“玉儿她说是......你与卫家那小子相谈甚欢,玉儿不知道说了什么你便对她动手。”
白若芙笑了笑,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:“父亲的熟普不错,茶香温醇,消食解腻。”
程齐仔细观察着白若芙的表情,心想自从落水后,长女的心思越发不可捉摸。若是以往,她一定高声控诉,可适才她却笑着与他讨论茶?
以程齐的城府,自然不会不如自己的女儿,他笑道:“同僚老家的茶园今年丰收,我便厚脸讨了几斤。”说完,也悠哉悠哉地品了口茶,不急询问刚才的话题。
这么缓了一缓,两人的情绪都已舒缓平静,白若芙便开口道:“今日清晨去给祖母请安时,我提前跟祖母说要去珍宝阁为三妹妹挑选生辰礼物。”
程齐点了点头,白若芙继续道:“回来之后本不会碰上卫表哥,可卫表哥主动把我叫住,询问些有的没的。后来妹妹也来了,张口就说我与卫表哥私下相会。”
程齐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,说道:“玉儿果真如此说?”
白若芙道:“她不仅如此说,还拿手指着我。父亲,若是小事,我自然就算了。可女子名声胜过性命,何况她不仅侮辱我,还有损表哥的清誉。表哥在场,若是此事传扬出去,我程家几代女子的清誉就毁于一旦了。”
程齐有些狐疑,往日长女纠缠卫家那小子时,可没想得这么远。可程齐又想到,平日程颜玉确实没少在他面前说长女和卫晟的事儿,这种话确实像是程颜玉说出来的。
程齐问道:“你就因为这事,动手伤了她?”
白若芙双眼静静地看着程齐,一时没有说话。程齐竟有种朝堂上被人盯着的感觉,他眨了眨眼,发现眼前只是自己的长女,而不是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或是杀伐果决的武将。
白若芙给足了程齐思考的时间,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道:“父亲,她伤我名声,犹如害我性命。我只是伸手将她指着我的手腕按住,孰轻孰重,父亲自有决断。”说完,便一口饮尽杯中茶,低垂眼眸,不再言语。
白若芙并没有大喊大叫,声音平缓却掷地有声。程齐一时心中震撼,长女此时说话张弛有度,竟隐隐主导两人谈话的节奏,这真的是自己的长女?
程齐道:“那你对你卫表哥......”
白若芙道:“我今日下午出门,便是避开了卫表哥在的时间,父亲应该明白。”
程齐缓缓点了点头道:“姝儿,此事若真是如此,确实是玉儿有错在先。不过看在你也反击使她受伤的份上,便两厢抹平吧。你能主动送你妹妹药膏,父亲很是欣慰。两姐妹就是要和和气气地才好。这样,父亲出钱,你让侍女再去买几个那春和堂的药膏,有备无患。不过,你俩可别再切磋受伤了。”
白若芙低声道好。程齐的处理方式向来就是“和稀泥”,作为父亲他很难弄清楚谁说真话谁说假话,便只能不偏不倚,各自敲打一番又安抚一番。这种做法看似公平,却会助长程颜玉欺负程颜姝的气焰,反正最后的后果是两人平摊,而程颜玉还有母亲傅氏给兜着。
不过能有此结果,白若芙已经非常感激了。在程家人都不喜欢程颜姝的情况下,她还能得到相对公正的待遇,只能说程齐确实待程颜姝不错。
程齐道:“好了,姝儿你回去早点休息吧,为父还要看些公文。”
程齐又将管家叫进来道:“给大小姐支些银子买药膏,记我账上。”想了想又道:“再把我收藏的熟普拿一些给大小姐。”
管家偷偷瞟了一眼白若芙,心想大小姐少有和老爷心平气和谈心的时候,临走时老爷竟然还送了茶叶,而非什么珍贵宝石或摆件。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大小姐什么时候喜欢喝熟普了?
管家称是,与白若芙双双退下。
白若芙回到房间后,并未把与程颜玉的龃龉放在心上。她满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今日在白府看到的场景:衰老的母亲,成熟了的弟弟妹妹,还有......本不应该出现在白府的裴晋。
她捂着头拼命想,也想不出她和裴晋以往有限的几次见面中,是否有特别的事情发生。若说他心悦她,可那时她提出无法结亲,他却答应得那么痛快,丝毫都未犹豫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一个杀人无数的女将军,何谈心悦?白若芙自嘲地笑了笑。
可裴晋此举究竟有什么目的?
裴晋当日回到裴府后,裴夫人问道:“晋儿,你又去白府了?”
裴晋道:“是,母亲。”
裴夫人叹道:“你何必如此?这都已经一年了......”
裴晋沉默不语。
裴夫人道:“今日,忠勤侯夫人来做客,又提起几家不错的闺秀,让我给你留意一下。有靖远将军府张家的嫡次女,护国老将军的嫡孙女,她们都是自小习武。你若喜欢......会武的女子,她们也是很合适的。”
裴晋道:“母亲,我不是喜欢会武的女子,您不必为此费心了。”
裴夫人叹道:“我怎么能不费心呢!若是多才多艺的闺秀,忠勤侯夫人也提了几个,左丞相姜家幼女,还有礼部尚书程家的嫡长女和嫡次女。你可中意哪个?”
裴晋道:“母亲,我暂时不想娶亲。”
裴夫人重重放下茶杯道:“不行!你因为白家之事已经耽误一年半多了,怎能一直沉湎于过去?姜家幼女我还尚未见过,但我看礼部尚书程齐的嫡长女貌美,嫡次女机灵,待我考察一番,再与你父亲商议。你若喜欢什么平民女子也行,只要身家清白,我都同意!”
裴晋双眸如一潭死水,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讨论的不是他的终身大事一般。
裴夫人终是软了语气道:“晋儿,你若每天开开心心,一辈子不娶妻也没什么。可自一年半前,我眼看你一日又一日地沉默,一门心思全都放在读书上。若有一日,我与你父亲长期外出游历讲学,我怎放心得下你啊。”
裴晋沉默半晌道:“既如此,那就父亲母亲做主吧。”
裴晋回到自己的房间后,从床下拿出一个木盒打开,当中放着一柄长剑,另有训练体能的木棍、护臂等。他盖上木盒背在身上,将小厮松烟叫了进来。
松烟看到裴晋背起木盒,问道:“公子,您又去.....?”
裴晋道:“嗯。你还是守着,不要让人靠近。”
松烟答道:“好嘞,公子。”心中却叹息了一声。自从一年前,公子便开始每日腾出一个时辰锻炼,即使学业再繁忙,也雷打不动。除了他和另一个小厮,此事不让任何人知道,更严禁他们告诉老爷和夫人。作为裴晋的心腹小厮,松烟自是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思。
松烟叹道:可怜自己一个磨墨的小厮,为了帮公子遮掩此事,竟变成了一个做贼心虚的放哨之人。
松烟跟着裴晋走出屋外,想要上前替裴晋背木盒,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。
裴晋背着木箱,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自己院子的僻静处。他将负重绑在手臂与小腿上,稳稳扎下马步,眼神清明,呼吸沉稳,已渐渐进入状态。他半站在夕阳下,微风拂动,树影摇晃。唯有此身,不动如山。